央視網(wǎng)消息(記者/姚抒廷):在話題“你們有被校園霸凌的經(jīng)歷嗎?”下,一些網(wǎng)友主動揭開兒時記憶里的傷疤,上千條的跟帖和回復中,被孤立、被排擠、被打罵的經(jīng)歷令人觸目驚心,但這也只是校園欺凌的冰山一角。
聯(lián)合國教科文組織2019年公布的144個國家的相關數(shù)據(jù)顯示:全球?qū)W生中,平均每3個學生就有1個遭遇過校園欺凌。
校園欺凌,發(fā)生得“毫無緣由”
“我從初二開始被欺凌,大概十三四歲左右。有一次放學的時候在校外剛走幾步,就被一件校服蓋住,也不說是什么原因,好幾個人輪流打我的頭,他們都是學校里的‘小霸王’。”30歲的吳慧回憶道,這是她至今也忘不掉的場景。
中國科學院心理所副研究員、二級心理咨詢師王葵認為,未成年人可能會通過欺凌行為來提高或確認自己的“社會地位”,也有一部分欺凌者是由于怕被排擠和欺凌,所以選擇“跟風”。
“后來我的好朋友也開始冷暴力我,還把我送她的畫撕碎扔進了奶茶里,然后把奶茶灑到我的抽屜里。”吳慧想不通,為什么自己的好朋友也要這么做。
“我覺得沒有任何源頭,可能因為我是新來的,始作俑者覺得好玩,喜歡征服別人和欺負別人的感覺!背倘斣谒哪昙墪r經(jīng)歷了校園欺凌,每晚自習結(jié)束,回到寢室后同寢室的女同學都要求她脫去衣服,還有一次寢室突然闖進一個男生目睹了這一切,程葦刻骨銘心地體會到了被羞辱的感覺。
北京航空航天大學人文社會科學(公共管理)學院助理教授孫錦露通過長期調(diào)研總結(jié)出,未成年欺凌者的心理需求可以劃分為五個類型:故意玩樂型、引起注意型、宣泄壓力型、同伴歸屬型,以及財物獲取型,他們通常會在欺凌的過程中,產(chǎn)生對他人的剝奪感和控制感。
長大的被欺凌者:“身體脫離了危險,心理上仍在發(fā)炎”
王葵介紹,校園欺凌對被欺凌者的影響,不會隨著欺凌終止而結(jié)束,大概率是終生的。
自從經(jīng)歷了校園欺凌之后,吳慧對任何人和事都非常敏感,怕自己說錯話,有些事即使與她無關,也會先陷入內(nèi)耗和自責,做事情畏手畏腳,極度缺乏安全感。大學時期,她意識到自己已經(jīng)患上了抑郁癥。在不斷地自我調(diào)節(jié)之后,吳慧逐漸疏解了抑郁情緒,運動和興趣讓她的精神世界變得更為豐富。不過,直至現(xiàn)在,每每看到校園欺凌的新聞事件,她依然會十分氣憤,甚至想哭。
校園欺凌對于受害者的心理來講,就像打碎的玻璃,一旦發(fā)生,就很難復原。在孫錦露之前接觸到的案例中,被欺凌的未成年人普遍留下了心理創(chuàng)傷,自我評價體系受到了傷害,嚴重影響到個人幸福感和生活質(zhì)量的提升,另外還有一些后果嚴重的出現(xiàn)了創(chuàng)傷后應激障礙(PTSD)。
程葦在大家眼中曾經(jīng)一直是一個外向開朗的女孩,“從那以后,我就很內(nèi)向。只是我在家人面前都裝作無事發(fā)生的樣子,我跟朋友、老師說話的時候其實會不自覺地發(fā)抖,只有我自己知道有多緊張。”讀大學時,程葦曾有過自殺的念頭,但她及時打消了這個念頭,“殺不死我的,終將使我更強大”。
孫錦露介紹,校園欺凌事件可能會給受害者帶來一些應激反應,而這些反應也會被他們泛化到生活的方方面面,從而在建立和維持人際關系方面遇到一些困難,比如社交回避或是與同齡人的關系緊張等。她建議受害者尋求專業(yè)心理咨詢的團隊進行治療,通過行為訓練去改善心理狀態(tài)。
“再讓我選一次,也不會告訴父母和老師”
“我不喜歡把事情鬧得很大,也不覺得有人能站在我身邊。即使跟他們說了,也沒有什么用處,反而會讓那些欺負我的人變本加厲!奔词乖俳o吳慧一次回到過去的機會,她仍然不愿把被欺凌的事情告訴父母。
吳慧被同學欺凌之后,第一個告訴的是高年級的哥哥,哥哥找了幾個個子高的同學護送她上下學,確實“嚇退”了一些想在校外欺負她的同學,但在校內(nèi)發(fā)生的欺凌仍在持續(xù)……
“獨自承受”幾乎是每個校園欺凌受害者的選擇,一個未成年人,為什么會選擇獨自面對這種壓力?
孫錦露調(diào)研發(fā)現(xiàn),78.7%的同學認為老師干預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,甚至還會引來變本加厲的報復。被欺凌的孩子一旦有了強烈的羞恥感,當自己無法面對這種情緒,又找不到別人幫助的時候,就會選擇把這一切默默地藏在心中。
“我當時不好意思跟我父母說,我真的覺得很丟人,我想自己解決這個事情,但是我又解決不了,所以就一直忍著,直到我終于成功換了寢室,這件事在我身上才算結(jié)束!背倘斦f。然而,對于室友的欺凌,隨著程葦?shù)碾x開,轉(zhuǎn)移到了下一個搬進來的女生身上。
無休止的校園欺凌擊垮了被欺凌者的信任圍墻,他們并非不想求助,只是在用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式應對著這一切。
孫錦露分析,容易被欺凌的孩子,通常在社會關系和家庭關系中缺少支持,缺乏信任感。而且,在未成年人之間有一種不成文的“規(guī)定”:他們之間發(fā)生的事情,要在他們之間解決,如果告訴家長、老師等成年人,會被認為是一種背叛和告密。
“孩子,不是你的錯”
根據(jù)王葵的觀察,被欺凌者往往在某一方面處于弱勢,比如不善社交、體格弱小、太胖、低自尊等,他們知道自己存在這些“弱項”,這就導致他們可能會錯誤地從自己身上找原因。
“欺凌行為往往發(fā)生得比較隱蔽,不過仍然有一些行為和現(xiàn)象可以為細心的家長和老師提供線索!蓖蹩崂沓隽艘恍┍黄哿枵叩某R娞攸c:心情低落;身上有難以解釋的傷痕;衣服或財物總是丟失;睡眠突然變得不好,甚至夜里會被噩夢驚醒;注意力不集中;學習成績突然下降;找各種理由不想去學校;突然不愿意聯(lián)系之前的朋友,回避社交;責怪自己沒用;等等。如果發(fā)現(xiàn)孩子有以上特點,就要及時了解情況并積極和孩子建立溝通。
那么,如何正確和孩子溝通?王葵建議,成年人在處理孩子被欺凌的過程中,需要給予被欺凌者百分之百確定的信心,被欺凌不是他的錯,錯誤在于欺凌者。特別避免說出“如果你……,他們怎么會欺負你?”不要責怪孩子之前為什么沒有告訴你,不要責怪孩子為什么沒有反抗的勇氣,這樣的語言本身缺乏共情,暗含了被欺凌的孩子需要對欺凌行為負責。
“家長應該建立開放的溝通環(huán)境,讓孩子在遇到問題的時候愿意自由、放松地跟家人交談,引導孩子了解校園欺凌的實質(zhì),鼓勵他們在遭遇欺凌的時候勇敢地站出來,并確保家長可以給他們足夠的支持。”孫錦露建議。
此外,如果想嘗試勇敢地反擊,還需要具備一定的基礎,比如要有強健的體魄,學會一些保護自己的方法。孫錦露提醒,如果已經(jīng)遭遇欺凌,可以嘗試取證,一旦認為沒有辦法在校園范圍內(nèi)處理時,可以考慮通過法律途徑保護自己。
欺凌者往往也是“受害者”
校園欺凌不僅對受害者產(chǎn)生負面影響,對欺凌者的發(fā)展同樣有極大的不良影響。
“家長千萬不要因為孩子是欺凌方而慶幸,覺得他將來不會吃虧!睂O錦露提到,暴力是一個不斷累積和增強的過程,如果錯過了最佳的矯正時間,未來進入社會,欺凌者就有可能做出更嚴重的欺凌行為,甚至涉及刑事犯罪。
王葵介紹,欺凌者成年后更容易酗酒,也更容易卷入打架斗毆事件。早在20世紀70年代,挪威學者丹·奧維斯(Dan Olweus)對瑞典兒童青少年的追蹤研究顯示,欺凌者成年后的犯罪率更高,大約60%的欺凌者在24歲前至少有過一次犯罪經(jīng)歷;35%—40%的欺凌者在24歲之前有過三次或三次以上的犯罪經(jīng)歷。由此可見,對于欺凌者的行為和心理矯正更是至關重要的。
對于參與到校園欺凌的學生,家庭、學校,乃至社會都要及時地給予矯正,通過不斷地教育,培養(yǎng)未成年人包容、善良、尊重他人的素養(yǎng),建設健康的校園文化和環(huán)境。
學校是第一陣地,但不是唯一陣地
學校一定是制止校園欺凌發(fā)生最重要的環(huán)節(jié)。孫錦露認為,學校應該制定清晰明確的反欺凌政策,明確學校會如何處理欺凌事件,并確保學生、家長和所有教職工知曉,以便每個人都能站出來制止。對于已經(jīng)發(fā)生的校園欺凌事件,學校可以提供一些支持服務,讓輔導員或是專業(yè)的心理咨詢師幫助那些校園欺凌的受害者治愈心理創(chuàng)傷。
防治校園欺凌是一個十分復雜的工作,需要未成年人、家長、學校、社會等多方面的協(xié)作和努力,共同保障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。
(央視網(wǎng) 應受訪者要求,文中皆為化名)
責任編輯:王雨蜻